《大明王朝》真是一部传世佳作,不知道五十年内能否再有这样的好作品呈现。它以浙江“改稻为桑”这一件事,把大明王朝内部的政治斗争的惨烈,以及人性的美与丑刻画得淋漓尽致,也照见了帝制王朝没落的必然性。
淳安县令常伯熙和建德县令张知良,候刑时痛哭流涕,期期艾艾地向李玄喊冤的场景,恐怕只能博得少数同病相怜者的眼泪。如果说他二人冤枉,请问李玄冤不冤枉?马宁远冤不冤枉?沈一石冤不冤枉?还有后来的杨金水、郑泌昌、何茂才,他们冤不冤枉?
如果再深一点说,高翰文呢?海瑞呢?甚至胡宗宪呢?每个人都有喊冤的理由,就连严世蕃都扯着嗓子,青筋暴凸地喊冤,似乎大明王朝就是个冤魂遍地的地狱。
01常伯熙张知良的“冤”:利益团队随时抛弃的替罪羊
官场上的事,难办就难在不光有黑白,还有灰色,而且绝大多数时候呈现灰色,甚至明显的黑白,一旦夹杂“人事”就变成“鬼事”,黑白也成了灰色。
所以,慢慢地常伯熙再也没有“熙”(光明),张知良再也不“知良”,像很多浸淫官场的老油条一样,他们只坚信一个“真理”——抱大腿。抱住了大腿就永远正确,甚至不需要再去分辨黑白,目盲比“熙”,比“良”更可靠。
于是,嘉靖王朝的天下,由几条大腿,形成几大派系:
严嵩这条腿下面,聚集了严世蕃、鄢懋卿、罗龙文、胡宗宪、郑泌昌、何茂才等核心骨干,和常伯熙、张知良这些基层“领导”;裕王这条腿下面,聚集了徐玠、高拱、张居正、赵贞吉、谭纶、王用汲、海瑞等人;吕芳这条腿下面,聚集了黄锦、杨金水、李玄、沈一石等。
常伯熙张知良的逻辑很简单:改稻为桑是国策,中央由严阁老支持,地方由胡宗宪领衔,郑泌昌何茂才主导,顶头上司马宁远“秉承”胡总督的意思,全力推进。从上到下,一体同心。另一条线,杨金水直言:你们地方怎么办我不管,我只要一年生产出五十万匹丝绸。
一个毫无争议的决策,作为执行人,严格按领导意思办就是“正确”。包括“决堤淹田”,手段虽然恶劣了一些,还不是为大局服务嘛。
决策是小阁老下达,执行令由郑泌昌何茂才下达,还有杨金水在场拍板,万无一失的事,怎么就办成了“堤坝豆腐渣工程”事件?自己还得莫名其妙背锅,有这么黑白颠倒的事么?
头一年修堤,明明是固若金汤,竟然要为决堤买单。常伯熙和张知良觉得冤,工程负责人李玄更冤,他连喊冤的资格都没有就“畏罪自杀”。
常伯熙张知良的第二个冤屈:我们忠心耿耿执行命令,出了事为何没有一位领导出面替我们扛一下,而是直接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?这不符合“抱大腿”的规则嘛!
本着“风险与收益成正比”的原则,常伯熙和张知良无非是吃点碎渣渣的狗仔,棒子打下来,他们觉得自己顶多是从犯。结果却是,主犯不问,从犯杀头,还有天理吗?
这件事体现出常伯熙张知良的愚蠢,郑泌昌何茂才就想得明白,无非就是替罪羊嘛,自救啊,要完蛋一起完蛋!杨金水笑了,你们也是蠢蛋一枚,想同归于尽你们还没那本事!
沈一石也笑了:杨公公你既然清楚这一点,何必活受罪呢?你看我一把大火,干干净净,到地下,冷眼看你们咬得血淋淋!
02常伯熙张知良的“该”:失去灵魂必遭天谴的作孽人
在《大明王朝》中,常伯熙和张知良不光愚蠢,也是最没有灵魂的人,助纣为虐都毫无知觉。
深陷政治斗争的人,虽然难逃站队,可是并不代表要把自己的灵魂交出去!
比如海瑞,表面上他是裕王的人,骨子里他只为自己的信仰活着。所以,他能顶着压力,管你是哪路鬼怪,一律迎头痛击。在“改稻为桑”上,他的思想与裕王派切合,他按自己信仰做;“改稻为桑”后,他上万言书痛斥嘉靖帝,其实并不符合裕王的利益,他还是按自己的信仰做。
再比如胡宗宪,身子站在严嵩一边,心里却装着一个超脱于私利的“国家利益”,所以,连严嵩也夸他“公忠体国”。
甚至连沈一石,就当所有人认为,这就是个黑透了的奸商时,他却在火光中让人为他流泪。
相对于这三个人,常伯熙张知良面临的难度,一点不比他们高,二人就活不出高度来,自愿当别人利益的攫取者,下场活该!
即便马宁远,表面上跟常伯熙张知良一样,都是抱大腿之流,可马宁远的结局,多少还能让人报以同情。因为马宁远至少有一点值得赞许:他所做的事没有私心杂念。
马宁远做事只有一个念头,替胡宗宪排雷,为了胡宗宪不受伤害,他甘愿冒杀头的风险。事实上他这么做是一个格局很低,视野很窄的愚蠢行为,往往帮倒忙,可是其初衷值得肯定。
常伯熙张知良连这点“愚忠”都没有,在他们心目中,他们与利益集团之间,只是利益交换,所以,其作恶行为,不全是被动,说到底还是利益驱使。
从这个角度看,常伯熙张知良死得一点都不冤,不说他们治下的百姓,利益集团抛弃他们都不会觉得有所亏欠!
03常伯熙张知良的“痛”:漫天飞雪没人躲得过寒夜
看《大明王朝》,常常会让人迷茫:把复杂的事简单化叫智慧,把简单的事复杂化,那叫什么?愚蠢吗?可是嘉靖王朝的政治核心人物们,都是在做“化简为繁”的事!
为什么会是这样,因为利益需要!
大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蛀虫——嘉靖皇帝!严嵩集团的生存,恰恰就是利用了嘉靖皇帝的自私。严嵩集团打着为君父分忧的旗号,四处搜刮钱财,乘机往自家银库里划拉银子。
嘉靖帝心知肚明,甚至公开说:一两银子他们得五成,朕认了,甚至他们得六成,朕也认了!无利不起早,这种给老大打野食的事,只有贪嘴猫才能干得出来,你不让他乘机渔利,谁替你起早带晚?
不光严嵩集团,杨金水其实也是充当这个角色,只不过他们相对于严嵩集团,对皇帝的忠更纯粹些。
为了防止猫太贪嘴,嘉靖帝又刻意培养徐玠,虎视眈眈盯着严嵩一党。有意思的是,无论哪一派,都不敢点破矛盾的实质,形成一明一暗两条线的较量。
明线上,严嵩一党打着改稻为桑,为国家解决财政危机,同时强国富民,把自己打扮成忠君爱国的模样,指责徐玠等人不顾大体,破坏国策。
暗线上,严党借着改稻为桑,大搞土地兼并,乘机对中小商人敲诈勒索。他们一边与嘉靖帝分赃,一边贼喊捉贼。
徐玠一党也不纯粹,为了扳倒严党,他们一边挥刀砍黑手,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触碰嘉靖这只尊贵的爪子。因为难度太大,所以不惜牺牲百姓的利益,阻止赵贞吉借粮给浙江,逼浙江百姓造反,让严党走进死胡同。
两头受气的是胡宗宪,离开严嵩的庇护,他一事无成,学常伯熙张知良,他自己必然是严党攫取利益的工具,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。所以,他身在严党,却要跟严党“作对”,与徐玠不是一条战线,却被迫与徐玠虚与委蛇。
这就是局势由简化繁的原因,谁都知道根子在哪里,谁都不愿意,也不敢说破,都努力地在恶劣的环境里,找到自己生存的土壤,只有一个人例外——海瑞。
海瑞是中国历史上,千年一现的纯粹的人。当他看清了大明王朝的病根后,不躲不藏,一封奏疏直抵嘉靖的御案,让这个大明王朝的腐败之根无处躲藏!
当然,帝制文化的大环境,注定海瑞的努力化作泡影,连海瑞自己也摆脱不了愚忠的紧箍咒。
所以,常伯熙张知良的下场,其实是帝制文化结构下的必然,嘉靖皇帝就是大明的严冬,它降下的雪花没人能躲得过。